行走玉树,云端牧场的一次快意扬鞭
2020-12-09 08:04:28          来源:桑植县融媒体中心 | 编辑:高丽文 |          浏览量:23287

 行走玉树,云端牧场的一次快意扬鞭

向延波

玉树,位于青海省西南,玉树临风的高原,是藏族传奇英雄格萨尔王和他的古岭国所在地,藏语中是“王国遗址”的意思。

2010年4月14日凌晨,玉树地震的消息牵动着全国各族人民的心。我曾经写下《玉树,中国的泪水,中国的疼痛》,其中有这样几句:玉树/把你血污的手臂递过来/把你微弱的心跳递过来/我们用五千年的民族精神为你输血/我们用一个国家的坚强为你包扎……

为了支援玉树,在国家政策的号召下,首都北京对玉树州开展对口支援,西城区和囊谦县等12个区县跨越千山万水,手拉手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十年中,京玉一家亲,四批一百七十六名北京援青干部,前赴后继走进玉树,从经济援玉、智力援玉、精神援玉入手,投入30多亿,实施基础设施、民生保障、产业扶持等项目319个,“3.30优秀青年人才孵化”、“生态环境友好示范项目”、“双创中心消费扶贫”、“品牌旅游线路”、“教育异地办班”、“智慧分级诊疗”等一批重点项目在玉树遍地开花,惠及玉树四十万藏族同胞。

这次,有幸参加中宣部、中国作协组织的“我们向着小康走”主题采访活动,走进玉树,走进三江源,感受浓郁的藏地风情,感受地震十年后玉树的山乡巨变。

吉祥符

一场冷雨过后,唐蕃古道两旁的草地开始一日日泛黄,草原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从玉树市的甘达、钻多、加桥、协新,到称多县的昂巴拉、十一村,每到一个地方,袅袅升起的桑烟和云朵一样洁白的哈达捧出藏族同胞的热情好客。他们的身后,是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牧场,是美丽的毡房,驰骋的骏马。小伙子在头顶挥舞出响亮的鞭声,挤奶姑娘的手滑向奶牛的腹部,他们的“宝贝”牦牛默默地从一个山头移向另一个山头……

时代的发展让人应接不暇,放牧的骑手正在老去,草原的游牧生活在新形势下面临各种挑战。这种挑战来自现代生活对传统游牧生活的冲击,来自迟暮老人固守家园的观念,来自年轻人对都市生活的向往,来自孩子们对学习文化的渴望。一切看似默守,一切都在嬗变。就像冬牧场转场到夏牧场一样,就像一千三百年前,文成公主进藏带去工匠和种子一样。这种嬗变并非打破传统意义的生活模式,而是新时代新玉树向新生活的迈进。

合作社应运而生,像一块具有强大磁力的磁铁,将散落在草原上的牧民吸引了过来。牛羊走向了集体,草山集中连片,资源变资产,资产变资金,牧民变股民。牧民们按照自家拥有的基础设施、草山和牲畜入社,年底按股分红。“入社自由,退社自由”是每一个合作社一贯的原则。合作社整合了劳力和资金,国家的扶持资金用到了刀刃上,贫困户得到了更大的帮助,山上的牛羊有人看管了,年幼的孩子有人看护了,年迈的老人有人奉养了。剩余的劳力得到了解放,不再为生计发愁,不再受固定的草原束缚,愿意去社里牛场、羊场、超市、加工厂工作的,记工时发工资。不愿在社里工作的,可以走出草原,开眼看世界,去发展二、三产业,或去外地务工,或去学习文化技术,去县里镇上做小买卖等等,天高任鸟飞,合作社永远是身后的靠山,是牧民的大家庭。

“合作社是养不死的牦牛,是牧民的吉祥符!”州农牧局书记昂文旦巴如是说。

从前,牧民抗灾能力和转场的能力弱,加上畜病狼害的侵袭,牲畜的死亡率居高不下。合作社有专技员,有强大的转场抗灾能力,牧民不用担心自家的牛羊。合作社是生态保护的最佳方式。草山集约了,面积扩大了,合作社有通盘的种畜繁殖和放牧计划,每一块牧区一年中休牧的时间可以达到九个月以上,完全实现了草畜平衡、休养生息。在每一个“全国草地生态畜牧业实验区单元”,国家实施“玉树州农牧业合作社发展项目”,扶持牧区合作社的发展,投入5000万元资金,着力合作社能力提升、有机基地建设、饲草料加工开发、牧民实用技术培训,并修建厂房、引水等基础设施,让合作社如虎添翼。

站在邦嘉神山下,昂文旦巴和钻多村生态合作社社长仁青才仁异口同声地说道:“合作社真正实现了规模化、集约化、组织化,现在人心齐了,组织凝聚力强了,草原稳定团结,不再为草场发生争执,人人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产业。”钻多合作社是青海省的样板,入社率高达84%,户均分红过万元,最多的一户2018年分红12万元。合作社还扶植没有入社的养殖大户,培训养殖技术,指导联系销售,一起研发产品,像钻多这样的合作社越来越受到牧民的欢迎和支持。

合作社从来不缺少精干聪明、甘于奉献的领头人。仁青才仁的身后,一溜儿排开的是他的左膀右臂——各产业项目的负责人:牛场场长、羊场场长、生态畜牧专技员、超市经理、加油站经理、干牛肉加工厂厂长、销售经理。那些挂着憨厚笑容的草原汉子,全是土生土长的牧民。“放牧乡长”格扎在玉树是传奇人物,这个不善言辞、挂着诚恳憨厚笑容的草原汉子,是玉树野牦牛改良品种的第一人,曾荣获“全国最美奋斗者”的荣誉称号。他从一个普通的牧民成长为上拉秀乡的乡长,凭借的是一股子干劲。多少年,他独自放牧,和野性难驯的野牦牛朝夕相处,成功改良了玉树牦牛的品质,将每头牦牛的价格翻了三番,“格扎”成了玉树牦牛的品牌,带领一方致富。除了格扎,还有,全身扑在精准扶贫事业、用独臂撑起穷乡僻壤脱贫梦的“苦孩子”巴桑扎西,考上公务员当上副镇长放不下合作社毅然回到牧区的仁青才仁……          

我们正赶上甘达村一户普通牧民的婚礼。婚礼是在合作社新建的大礼堂举行的,整个村子的乡亲们都齐聚一堂,喜气洋洋地喝着奶茶,吃着手抓肉,歌声飞扬起来,大家共同为新人祝福。当年的套马汉子、健壮如牦牛的合作社社长更尕没有一刻闲着,他要安排酒席,担任婚礼的主持,还得安排人手去外面的河谷地去接待几拨外地来玉树旅游度假的自驾游车队和三家举办“卓卓些”的大家族。度假村的旅游接待,已经是甘达村的一大收入来源。地震之后,因祸得福的玉树旅游火了起来,三江源头的原生态风光让外地游客纷至沓来。甘达是玉树州府的门户,位于交通线上,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有开阔平坦的草地和清澈的河流作为旅游资源。头脑灵活的当家人更尕带着全体社员开始围绕旅游业大做文章。除了度假村、超市、农牧产品加工外,甘达还建了一座大冰库,成为远近闻名的反季节酥油牛奶供销地,甘达由此形成了山上有畜牧、山腰有加工、山下有旅游的立体产业体系,2019年合作社收入500多万元,“博爱家园项目”刚刚获得国务院扶贫办、中国红十字会联合颁发的“助力精准扶贫十佳精品项目”。

玉树“第四届牦牛文化节”快到了,在雅砻江两岸辽阔的嘉塘草原上,称多县十一村美丽的藏族姑娘们正盛装排演节目,看热闹的群众数百人之多。村支部书记珠嘉见状感慨道:“以前,牧民们各守各的牧场,各守各的牛羊,集体有活动,都没时间来不了,现在,合作社一声吆喝,牧民们兴趣很高,都能聚拢来参加。”称多县文联主席尼玛仁青也说道:“像这样的精神文明活动多了起来,草原上传统文化得到了传承。嘉塘草原是全国有名的马术之乡,每年,我们这里都要举办赛马节,全国最好的骑手都汇聚在这里。”

姑娘们娉娉婷婷地迎面走来,那些草原的天使们,笑容满面,胸前缀着精美的吉祥符……

草地上的“卓卓些”

初秋的阳光普照在巴塘草原上,草原笼罩在一片薄如蝉翼的金箔里。躺在松软的草地上,通体舒泰。天气正好,又逢周末,甘达村的河谷草滩上,突然涌进无数的车马人群,寂静的草原顿时人声鼎沸起来。

这是一个叫安康(音)的家族正在举办“卓卓些”(藏语聚会、欢度的意思)。“卓卓些”是当地传统的家族活动,参加的人都是一个祖宗下来的后代子孙,彼此之间血脉相连。每年的某个时节,由家族中有威望的长者召集,全家族的人聚集在一起,喝酒玩乐,共话家常,共度美好时光。聚会费用大部分是AA制,不在乎多少,在乎心意,也有由家族中殷实富裕的人轮流出资的方式。

帐篷支起来了,灶台是夏牧场现成的,桌子摆上了果品,主妇们施展出手艺,顷刻间,肉香果香茶香弥漫在河谷里……

孩子们踢起足球。汉子们捉对儿摔跤之后,围在一起参加一种属于草原的游戏。参与者双手支撑在马鞍上,身子腾空,慢慢前倾,去吃面前盛在盘子里的奶茶和葡萄。这种游戏既需要力量,也需要技巧,如果支持不住,身子就会前倾,直至栽倒下去,沾上满脸的牛奶。赢者得意洋洋,输者自然不服气,再来,五花脸上再添狼狈。

我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拔河”,选手分男女组和年龄组,比赛开始了,对手神定气闲地站在两边,中间隔着小河。不用划线,不用系绳,“结——粘——送”裁判一声令下,双方拼尽全力,直到把对手拉进河水里成为落汤鸡才算赢。四十岁以上的赢了四十岁以下的,赢了的讥笑年轻人没有经过摔打的身子是奶油做的。

一脸菊花纹的老人们团团坐在遮阳伞下,转动手中的经轮,爱怜地看着嬉戏的后辈们,口中念念有辞,祈愿苍天保佑家族平安吉祥。他们的辉煌岁月已经远去,剩下是颐养天年,安享缓慢的晚年时光。

他们开始了一种属于童年记忆的游戏——丢手绢。儿子抓住了父亲,母亲抓住了女儿,速度快的孙子故意放慢脚步,因为前面奔跑的是颤巍巍的祖父,草地上其乐融融,愉快的笑声直冲云霄。

我为他们快乐的气氛所感染了,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曾经,我也是一个大家族的一份子,外祖父和外祖母在世的时候,每年春节,大家相约去给老人拜年,一大家子齐聚一堂。在那棵老白果树下,老人们坐在中间,晚辈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孩子们承欢膝下。长辈耳提面命,教诲不已,什么是忠,什么是孝,称赞包公,痛批陈世美,哪家的媳妇长幼有序,哪家的孩子出人头地,家族史就像一本线装书,从长辈们的口中源源不绝地传下来,让我一辈子受用不尽,一辈子难以忘怀。可惜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继离世,老白果树訇然倒下,亲人们远走四方,再也没有相聚过。

我决定冒昧地前去打扰。“扎西德勒!”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微笑着主动向我打招呼,并献上哈达。

攀谈中得知,她叫白玛代西,是安康家族的第三代,白玛代西汉语流利,正就读于青海民族大学,学的是旅游专业,是双语教育下长大的新时代藏民,享受国家的“雨露计划”资助。明年毕业后,她打算去一家理想的旅行社上班。她十分看好家乡的旅游前景,三江源有美丽的自然风光,玉树是歌舞之乡。去年,首旅集团与玉树州旅游局共同成立了玉树州京玉旅游发展有限责任公司,依托北京的资源优势,结合玉树的特色,开发了自驾、漂流、骑马、深度民俗体验等文旅产品,全面打响了玉树文旅品牌。

“我要邀请更多的人参加我们家族的‘卓卓些’!”

她们的家族今天到了八十六人,比往年多。因事不能参加的亲人都捎来了祝福。她向我介绍她的长辈,并带我参观他们的帐篷。

黑色帐篷是由一根根牦牛毛捻成,里面布置整洁,座椅和桌子围成一圈,中间是灶台。几个主妇正在准备中餐,炉火正旺,茶壶嘴喷着热气,翻滚的锅里炖熟的牛羊肉香气扑鼻,女主人们谦和地向我躬身微笑,欢迎我的到来。

帐篷里应有尽有,酥油筒,糌粑盒,角落里成堆的皮袋里,是青稞和茯茶。帐篷柱子上挂着一帧图像,是他们家族供奉的活佛南卡江才,属于藏传佛教格鲁派,道德很高深。

白玛代西告诉我,以前的“卓卓些”没有现在热闹,参加的人也不多,准备的食物也很简单。地震中,家族死伤了不少亲人,房子也倒塌了,那一阵子,整个家族都很悲伤,没有心思举办“卓卓些”。后来,在全国人民的帮助下,玉树挺过来了,他们家族也挺过来了。第四年,她的舅父说,牦牛走过的地方,草又长起来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于是,在一片欢腾的歌声和舞步中,安康家族的“卓卓些”又恢复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生者幸福的生活,便是对亡灵最好的安慰。

安康家族对我的到来很热情,为答谢主人的盛情,我鼓起勇气和他们一起跳起欢快的锅庄、卓舞、伊巴舞,并献唱了一首桑植民歌《马桑树儿搭灯台》,庆幸博得一个满堂彩。

“我们搬进了新的安置点,在禅古村。你们来的路边不是有一大片红房子吗?那就是我的家,地震的时候,我们村子里的土坯房倒塌了,国家帮助我们重建家园,土坯房全部换成了砖瓦房,有单独的院子,还有绿化和道路。所有的房子都是国家援建的,我们没花一分钱。”白玛代西说道,“我们藏族人信奉佛教,懂得感恩,我家的不远处,我们用整座山写下‘感恩党感谢国家和全国各族人民’,那是所有玉树人真正的心声!”

我们路过禅古村时,见到一大片红房子。我们还了解到,震后十年中,国家援建资金的百分之八十全部用于住房建设、引水、眼睛工程(照明)等民生工程,12万玉树藏族群众受益。生活有了保障,困难得到解决,草原一片生机盎然,“卓卓些”又开始了。

巴塘草原上,随处可见举行“卓卓些”的家族。

家兴则国兴。“卓卓些”虽然只是三江源头牧民的一次普通生活剪影,可以看出他们陶醉在当下美好生活之中。十年了,玉树的噩梦已经醒来,伤口已经结痂,三江源头流淌的欢歌笑语,是新时代新玉树新生活的最好见证。

离天最近的旗帜和梦想

从结古镇出发,翻过尕拉尕山口,便是一望无垠的草原。眼下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河流欢唱,水草丰茂。草原就是一个大花圃,翠雀、铁线莲、露蕊乌头……竞相绽放,幽香沁人。蓝天下,是静悄悄的毡房和夏牧场,牦牛散向草原深处,悠闲地享受着夏日时光。

在无边无际的绿色背景中,那几点鲜红格外醒目。车驶近了,每一座毡房的上面,插着一面鲜艳的国旗,其中有一面特殊的旗帜:解放军援青医疗队。这支医疗队属于国家联勤保障部队序列,正在这片牧区为牧民组织查体。我们的相遇,没有特意的安排,只是一次偶遇,对于他们来说,是平常不过的工作。

我们见到了医疗队的政工干部王昆。

这是一支年轻的医疗队,平均年龄32岁,正是人生中最富朝气和怀揣梦想的年龄。当同龄人在都市尽情享受物质生活、做着网红大咖梦的时候,他们却一身戎装,穿上白大褂,来到了“离天最近”的杂多牧区。

杂多,是玉树最偏远的县城,位于唐古拉山北麓,平均海拔4750米,比拉萨高出一千多米,素有“离天最近的地方”之称。

来到这里,以前所有的身份都放下了,他们只剩下一个共同的名字——援青人。他们的任务是执行中央在牧区的精准扶贫工作。在高原的恶劣环境中,因为健康条件无法达到,许多牧民患有被称为“虫癌”的包虫病。这是一个可以让人倾家荡产的病种,高原牧区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家庭不在少数。

这些,和我之前了解的不太一样。

我从州上的扶贫局和对口援建办了解到:地震之后,全国各地区各民族向玉树伸出了援助之手,负责对口援建玉树的是北京市,北京市辖六区和玉树所属五县一市一对一结对,从2010年4月开始,北京市总共投入三十多亿的项目资金,搭消费扶贫平台,建培训教育基地,并派出四批援青干部,竭尽所能地支援玉树。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支特殊的医疗队在玉树牧区进行健康精准扶贫。

“除了资金和项目,藏区最缺的是医疗和教育,2017年,我们就来了,都是主动请战的。援青的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来青海之前,我当过六年特种兵、四年登陆艇艇长。”王昆说话时,脸上两朵“高原红”升起来。他年龄不过三十来岁,看起来却像一个面目沧桑的中年人。高原的劲风和日头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高原特征。黝黑的肤色,地道的藏语,干练的外表,他身上烟台人的痕迹消磨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一身军装,便活脱脱成了一个牧民。

“我们的人换了四批。每人每年不少于一百天,其他的队员都完成任务轮换了,只有我没换,每年都来!”问及原因,他坦然一笑,“新来的不熟悉情况,总要有一个留下来承前启后,对接工作。队里需要我!杂多需要我!”家在山东烟台,妻子和孩子在山东烟台。家国几千里,执意赴藏边。除了谈及聚少离多的家庭和正需要父爱陪伴的八岁儿子,他稍显沉闷外,其他内容的交流都是健谈和开心的。

“高反?呵呵,当年有!你想想,山东是零海拔,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两个极端,都是皮包肉,肉包骨,哪能不高反呢?刚来时有些厉害,现在没感觉了,倒过来了,就是每年回家,要睡上好几天,才能把‘醉氧’干掉!”王昆说道,说起那些战友,语气中满是敬意和同情。“援青一年,回去时许多人的身体机能全紊乱了,由于长期缺氧,肺部增大,心脏负荷增多,心肺功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记忆力也衰退,风湿性关节炎……高反都是小事,最怕感染传染性疾病。我们来了就代表部队,代表国家,什么都不怕。”

我慢慢了解到这支医疗队的工作内容:筛查包虫病患者,并在查体、巡诊过程中规范指导当地医疗人员,提高他们的诊疗能力,为牧区培养医学骨干人才。单说查体、巡诊,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不容易。玉树太大了,地广人稀,两个村子之间相距少说几十公里,比如杂多莫云乡,全乡人口3000多人,分布在6020平方公里的牧场上,杂多县的一户也不能落下,摩托车也到达不了的地方,我们就步行或者骑马前去。”王昆一指右边高高的山谷,“那里有两户牧民,我们只能步行去,有时一天就只能查体、巡诊一户人家,工作量很大!”

在牧区,医疗队遇到的最大麻烦不是工作苦累,而是牧民的思想认识问题。刚来的时候,医疗队遇到的阻力很大。杂多是肝包虫高发区,得肝包虫病的牧民很多。虽说治疗全都是免费的,因为宗教信仰问题,牧民们排斥西医的治疗。医疗队没有放弃,想了很多办法。只到有一天,问题终于出现了转机。

“那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女学生,叫昂文巴毛,长得很可爱。”王昆陷入回忆之中。

在王昆的讲述中,昂文巴毛被检查出了肝包虫病,经过评估,可以手术治疗。当医疗队对她的家人表达了这个意愿后,他的家人坚决反对手术,因为在藏族的传统观念中,手术是一种禁忌。医疗队没有失去耐心,得知昂文巴毛的家族在当地影响很大,王昆便从其家族主要成员开始说服,一连半个月,王昆几乎每天都要到昂文巴毛家里做思想工作。她的长辈们被王昆的诚意打动了,终于同意对昂文巴毛进行手术治疗。然而,杂多没有做手术的医疗条件,医疗队又说服昂文巴毛的家人带她去医疗队的所在单位山东烟台某部去做手术。在烟台,昂文巴毛的手术很成功。47天后,当医疗队带着痊愈的小女孩返回杂多,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王昆说,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具有标志意义的事情。一个叫仁青的小伙子主动找到医疗队,要求做包虫切除手术。医疗队对仁青检查后发现他的肝包虫虽然很大,但属于单发块状,医疗队决定在杂多医院进行手术。五千米海拔,医疗条件落后,而且没有血库,这些对医疗队既是考验,也是挑战。征得仁青的同意后,医疗队的几名专家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努力,终于成功实施了肝包虫剥离手术。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杂多牧区。“这是我们的首次突破啊!是杂多历史上的首次,全队上下都很兴奋,像过年过节一样。”说起往事,王昆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不失时机地抓紧宣传,举办健康讲座,局面一下子打开了!”那件事让牧民们对医疗队的态度大为改变、开始接受巡诊、查体、手术治疗。仁青回去后,为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在他的帐篷顶上插上了一面鲜艳的红旗。

“2017年以来,解放军援助杂多县医疗队在海拔4300米以上实施危重手术87台次,帮助规范医疗制度流程27个,指导开展新业务新技术9项,培养进修人员7人次,在全县开展巡诊34次,组织查体3179人次,举办健康讲座13次,完成包虫病免费救治225例。”王昆如数家珍,末了,他特意补充了一句:“数字和数字背后的艰辛都是微不足道的,我们真正感到欣慰的是牧区群众从思想上发生了重大改变,认识到了现代医疗治疗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现在医疗队在草原上到处都有朋友,走到哪里都能得到热情的款待,有吃不完喝不完的手抓羊肉和青稞酒。”王昆得意地笑了。他说起他和一个叫才文江措的牧民之间发生的一顶毡帽和一辆摩托车的故事……

远处的皑皑雪山散发着圣洁的光芒,蜿蜒的河流一路欢声笑语。我心想:雪山水可以洗净人的身体,唯有慈悲才能治愈受伤的心灵。

“援青人都有梦想,都是中国梦的一份子。我的梦想是希望牧区群众早日摆脱疾病的困扰,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们最终要离开这里,我希望我们离开以后,我们的梦想还留在这里,我们的医学观念和医疗技术还留在杂多,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

我说他是英雄,王昆淡然一笑,说道:“每个援青的干部都是英雄!挂职的袁浩宗副州长是,韩丹校长是,玉树第四高级中学援青的老师们都是,太多太多……”

王昆和医疗队走了,他们走向牧场,走到哪里,旗帜便插向哪里,旗帜飘扬在哪里,梦想便铺向哪里。


三江源头,和一群野岩羊相遇

玉树的草原上流传着一句谚语:人受伤,伤口可以治疗愈合,如果草皮受了伤,谁给它治疗伤口?

星空下,牧民们围着熊熊的篝火载歌载舞,细心的人就会发现,篝火通常在一个预制的架子上点燃,下面的草皮并没有受到灼伤。在牧民们的心中,神山圣水不容亵渎,草地就是自家的孩子。

车行驶在三江源头,河流宛转,时隐时现。草地绵延,白云无边,头顶的蓝天和流水一样澄澈,游目聘怀,让人心情十分舒畅。我们全身的细胞被激活了,我和邢永贵情不自禁地唱起《青藏高原》:“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转过一道山弯,司机昂格突然叫起来:“快看,野岩羊!”我们循声向窗外望去,一群野岩羊穿过灌木丛,从山坡上缓缓下来。

“它们是喝水来的。”昂格压低声音说道。

这群大自然的精灵,一共八只,五大三小,光滑的灰色皮毛,黑色的脊背,精致的翎角,灵巧的嘴唇。它们很快发现了我们,瞬间愣住了,停下了脚步,八对灵犀而警惕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们。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没有下车,放下车窗,静静地打量它们。

我们之间相距不过十米,彼此就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对方……

那一刻,空气和时间仿佛凝滞了。对于它们来说,我们是它们的领地里闯入的不速之客,是危险的成份,是敌人的标记。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意外的惊喜,是大自然的馈赠,是和三江源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人类太需要和大自然交流了,我们太需要和三江源的生灵们交流了,我们各自拥有不同的语言,千百年来,我们共同面对灾难,冰雪、风暴、疾病,饥饿……同时,我们猎取它们为食。岩羊处于食物链的底端,它们为什么没有灭绝,繁衍至今?相信它们祖先的密语中一定在告诫后代:人类是天敌,是箭矢,是枪弹,是死亡的降临。

我们知道,我们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它们惊慌失措,逃之夭夭。所以,我们屏息凝视,生怕惊扰了它们。

野岩羊们的目光清澈,带着雪山的宁静,带着圣水的平和。我们之间的信任在目光的交流中渐渐达成默契。一只领头的成年岩羊最先读懂了我们眼中释放的善意,大约六七秒之后,它放心大胆地走到河边,率先俯下身子喝起水来。

见头羊放松戒备,其他的羊也放下心来,依次上前,站成一排,俯下了身子喝起水来。

一只小岩羊喝足了,蹭了蹭母羊的肚子,然后在草地上撒起欢来。人畜有别,但童心一般,我十分怜爱地望着它。我相信,我此刻的目光和看我年幼的儿子时是一样的。

野岩羊们很快喝足了水,没有马上离去,在河边流连了一会儿。它们亲吻着草地,相互亲昵,它们也许在交颈密语,交流对我们的认识和看法。

大约五分钟后,它们不紧不慢地消失在灌木丛中。我心头默念:才仁洛嘉!(藏语:长命百岁)。虽然自然的规律是物竞天择,我祈愿它们一家子幸福安康,远离雪豹和野狼。

昂格说,如果能看见它们奔跑的样子就好了,它们奔跑时轻盈、快捷。就像一道闪电。我却不希望看到它们亡命奔跑的样子,至少在我们面前不必那样。它们离去的步履从容,周身散发着一种含蓄的美。我相信它们拥有智慧、野性、神秘的力量,它们若无其事地走了,心中没有留下恐惧的阴影。也许,因为这一驻足凝视,它们会改变对人类的偏见,放下了几千年来对箭矢的恐惧。

我们重新踏上了征程,回到我们的世界去。

话题更多了,昂格介绍说,三江源国家公园里许多以前只听说过的野生动物都纷纷出现了,比如雪豹、麝。三江源头的野生动物很多,还有白唇鹿、野鹿、藏羚羊、棕熊、狼、盘羊、雪鸡……昂格说最喜欢一种方脸的藏狐,眉眼颇有喜剧感。

这一切,得力于国家对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和“中华水塔”生态保护的重视,“玉树州野生动物保护综合实验区建设”等一大批项目正在实施。

这一路上,我们遇见了三只旱獭、无数的雄鹰和秃鹫。旱獭们在草地跳跃,机警而敏锐,雄鹰盘旋在山顶,在天幕上组成无法破译的圆圈。秃鹫高傲、深沉地蹲踞在岩石上,临风岿然不动,像一尊沉思的雕像,它们和身后的神山互为背景,衬托藏地的神秘、庄严。

沿途山谷里,溪流淙淙,泉眼周围可见五色经幡飘动,六字真言勒刻在石壁上。保护生命之源、保护中华水塔的观念已经深植于当地人的心中。

万物相生相克,正如牧民口中朴素的道理:草原养育了牦牛,牦牛也同样滋润了草原。前一句好理解,后一句脑筋要转个弯,说透了道理就简单——牦牛走过的地方,土地踩得踏实,不会轻易沙化,粪便撒在草地上,是天然的肥料,草地长得更好,狼毒花就失去霸占的空间,再加上国家投资的种草基地,合作社的轮牧和休牧安排,足够让三江源的草长青水长流了。

“三江源是个好地方,我们的牦牛住的是国家公园,吃的是冬虫夏草,喝的是农夫山泉,拉的是六味地黄丸!”昂格诙谐的话语洒下一路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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